周末晚上随越南语男语伴出去喝啤酒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，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。

我记得十年前，去岘港留学的时候，周末出去喝散装的生啤。是的，越南那时候大街上，好多地方都有那种圆圆的铁桶还是铝桶装的自酿啤酒。傍晚下班了，越南人喜欢聚在一起，倒满满一杯，搁在塑料桌子上，或蹲在小凳子上，或跷着二郎腿，或嗑着瓜子，围成一圈聊阿猫阿狗的家长里短。

我那时候很惊奇的是，越南人下班怎么这么早，不管是工作日还是周末，每次我放学骑自行车路过吃食街的时候，不管是西装革履的白领，还是一身汗浸透背心的工人，他们早就聚在啤酒摊前，享受他们美好的傍晚时光。

后来，有一次偶然的机会，是周五还是周六晚上，我记不清楚了，拗不过一位越南友人的邀请，我也去喝了一次生啤。开始的时候，我以为别人会齐刷刷地拿眼光看着我，毕竟我是女生。我在上学放学的日子里，没有看到女生去啤酒摊的。

▲越南常见的街头啤酒摊

在我学生时代的观念里，那些去啤酒摊的都是坏女孩，我知道她们要挣钱也很辛苦，而男客们倒不是有多少过界的操作。只不过当越南语文化课的老师讲到抱啤的时候，生性好学的我第一个举手提问。老师，我只听过摩的，这抱啤啥意思呢？老师的解释这里省略一万字，我只记得自己羞赧的表情和老师滔滔不绝的话语。所以，当时受邀要去的时候，我有点难为情。然而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，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。

男语伴是红魔曼联的球迷，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的越南男孩子是曼联的死忠。我在从岘港外语大学结业之后，留在越南工作了一段时间。在我们境外公司办事处后面的一处空地上，经常有越南男孩子们赤着脚丫踢野球。说是空地，也不完全是空着的，只是地表有些沙石，周围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和野花。

我从办事处二楼的后窗望出去，经常看到越南男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，你追我赶地争一个破了皮有些黑不溜秋的足球。当射门得分的时候，丢分的另一对就需要就地趴下来做5个一组的俯卧撑。虽然孩子们经常是在午后出来踢球，但那时候阳光其实还是很强烈，他们有的赤着上身，快乐无比。当球出界落入草丛的时候，这些越南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们，赤着脚跳进没腰的草丛，搜寻他们心爱的足球。

有一次后窗晒的袜子掉出去，我绕到房子后面去捡，在扒开草丛寻找我的运动球袜的时候，我在草丛里发现很多碎玻璃和废弃的针头，吓得我连袜子都不想要了。我在想，打着赤脚的男孩子们就是在这里捡球的吗？我跟男语伴说，真羡慕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们。我问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踢着野球长大的。

他说，就是这样过来的，少年都是这样懵懂的，有操场，有足球，有单车，有水果冰沙，还有痛苦，这都没什么，但都代表这个年纪的一切宝贵的东西。到现在他还踢球，只不过不是在废弃的空地，而是经常去体育馆的球场，偶尔去沙滩上踢。只可惜，那时候我的越南语不够好，男语伴的好多新鲜词语那时候我听不明白。包括，他对我暧昧的表白我搞不明白一样，最后在留学的那段时光里，并没有所谓的异域情调发生。

没记错的话，那天晚上啤酒摊坐满了人，气氛很好。坐着友人的摩托车过来的时候，离着还有大概一两百米远的地方，就已经听到啤酒客人的欢呼声。那天晚上，是红魔曼联对阵红军利物浦的双红会。我跟着男语伴这几周在突击学习体育用语，尤其是英超和欧冠，以及对足球运动当中例如大力射门，击中横梁，飞身扑救，下底传中之类的词语甚是熟悉。

▲装修比较高级的啤酒夜店

友人抢到一个很好的座位，可以看到大电视的赛事直播画面，又距离啤酒摊门前不远，方便散场的时候更早地离开。闷热的傍晚里偶尔吹过来一丝凉风，扑在我脸上，我把恼人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，好奇地对看着这个啤酒摊的里里外外。友人点了两大杯的啤酒，坐定了位置，凑过来在我耳边说，你觉得谁会赢？我说什么，谁输谁赢？他指着大电视直播画面说，你觉得红魔赢还是利物浦？我说，噢你不是红魔粉丝吗？你觉得谁会赢？当然是曼联咯。

他说话语气很坚定的样子。我扶了扶我的大框眼镜，越过众人看着电视直播画面。这时候，我才发现啤酒摊里，有好多女生。我是说，好多像我这样女学生模样装扮的女孩子，她们争相斗艳地陪在男友身边，或者是自己围成一团，在讨论着足球联赛的各种转会传闻和下周赛事看点。当然，也有一些职场女性，但似乎不多，我猜她们更多可能是去了咖啡馆或者高级酒吧。原来，越南的女学生这么喜欢足球。友人说那可不，周末的时候你们中国女孩子喜欢逛街，越南女孩子喜欢去看球赛。好吧，我吐吐舌头。

在电视画面出现英超官方比赛倒计时准备的当口，我看到友人在店家递过来的一张类似作业本的本子上，划了几个圈，又写了几个字，然后递过去一张50万越南盾。我说这里的啤酒这么贵吗？友人抬头看着我，差点笑出来，他装着严肃的样子说，是啊，请你出来一次多不容易呢，这啤酒是真的贵。很快，友人就打破沉默说，啤酒不贵，两杯也就一万五越南盾，续杯更便宜。还没结账，我刚刚在下注。

其实，那时候单纯的我在突击学习体育用语的时候，并不知道越南语“Cá Bóng”是什么意思的，我还以为是一种什么鱼。这个Cá Bóng的单词，一个Cá和一个Bóng我都认得，但是拼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这在越南语学习的过程当中遇到过很多次这种，拆开都会，拼起来不懂的情况。

经过友人的解释，我才知道，他们在啤酒摊对英超的比赛结果下注，俗称赌球。难怪，落座的时候友人问我红魔和红军谁会赢。喂，你说到底谁会赢？友人再次问我。我说你是要问我的意见吗？我讲既然你是红魔粉丝，我偏要说利物浦会赢。给我50万，友人把手一摊递到我面前。他熟练的动作，是不是对很多女生也经常这样伸手要钱呢？我心里的小鬼如此嘀咕。别发呆呀，友人说。别紧张，我刚刚已经对红魔下注，你赌利物浦，我来帮你下注。他说完手还没收回去，继续在我面前晃着，还翘起两根手指作勾引动作。

我只好掏出手提包，扯一张50万递给他。他高举一只手招呼店家服务员过来，在作业本上写下几个字，划了几个圈之后，丢下笔，眉飞色舞地对着我挤笑脸，他说祝你好运。

▲红军彼时的中场核心杰拉德表现惊艳

那天晚上的结果很意外，红魔先进球：朴智星骗点，C罗主罚一触而就，但是面对红军的反扑，范德萨整场比赛四次走进球网里捡球，最终利物浦在老特拉福德球场4:1羞辱了曼联。比赛结束的时候，越南友人已经喝多了，脸也通红，我也有点微醉。他买球输了，没有心情，当晚送我回到女生宿舍门口就驱车走了，他对于红魔当晚比赛前的各种战术分析忘得一干二净，还祝贺我说押宝利物浦只是瞎猫碰到死老鼠。

后来，又有几次友人再约我出去，但我因为忙着准备结业的事情一直跟他说没有空，最后他也不怎么搭理我，或许是找到了其它的女球迷也说不定。我唯一的一次在越南啤酒摊赌球经历，就是这样的一次。虽然是一次成功的购彩经历，但我却没有太多的记忆，没过几个月，待到结业离开学校的时候，我就把这个事情抛至脑后了。

多年以后，再次去越南的时候，看到路边的越南大妈摆摊兜售越南彩票，猫在一个小矮凳后面，口中念念有词地对着过往的行人叫卖。第一次去越南的随行朋友问说这是干什么，有的是说是越南版六合彩，有的说是越南福利彩票，我其实也不太清楚，没有买过，也不曾去跟大妈搭腔，所以到底是哪种彩票，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。

我跟随行朋友说，就是越南彩票的一种。不过，每每遇到街边摆摊兜售彩票的大妈，我又想起和越南友人出去喝啤酒押宝利物浦的往事。尽管我不是红军拥趸，但是兜售彩票的大妈总能勾起我在岘港购彩的一幕幕过往。这么多年过去，越南友人也已经娶了娇艳的越南媳妇，而我早已经离开岘港回到祖国。

随着互联网的普及，尤其是移动端网络的兴起，现代生活显得更加便捷。这么多年过去，越南的摩的也已经加入了网约车的大军，一个人一台手机一辆摩托车，穿梭于大街小巷。相对于以往那种写作业本似的手工下单购彩方式，我想，如今的互联网平台估计早也已经在体彩这个行当当中挣得钵满盆满。

如今，又是一年夏季，球赛接踵而至。欧洲杯，世预赛，美洲杯，在球迷的心里真正叫做足球盛宴。在赌球狗看来，那叫发财机会云集。世预赛第二轮，越南队4:0横扫印尼，2:1击败马来西亚，6月16日凌晨将对阵阿联酋。如果获胜，或者打平，越南将以G组头名进军12强赛，创造历史。这要搁平时，越南人又要自发组织球赛之后的狂欢游行，估计不少女球迷又要展示原始的狂野，在都市丛林里果奔。

▲庆祝球赛获胜狂欢的越南女球迷

不过，现在的第四波疫情肆虐的时期，疫情防控要求会压住越南球迷宣泄的火山口，他们无处可去，都窝在家里，因而很多人开始寻找赌球下注的路子。

6月14日晚，越南公安部刑警局表示，刚刚打掉了一个以“黑帮”式运作的团伙，在胡志明市及周边周密运作的一个大型足球博彩和赌博组织，涉案金额超过1.5万亿越南盾。

这个团伙为了争夺博彩地盘，非法持有军用武器，引发了多起刺人事件。为首的犯罪嫌疑人被确定为来自南定省的裴俊英。虽然是1990年出生，但是裴的“麾下”有数十名有犯罪前科的打手组成黑帮团伙，各个好勇斗狠，都有前科，裴俊英更是有高利贷犯罪前科。

6月13日，在刑警局局长陈玉河少将的直接领导下，公安部派出19个抓捕小组，多达100多名官兵，深入该犯罪团伙的多个窝点，抓获23名涉案人员。

在公安局，裴俊英对自己的犯罪事实和盘托出，他承认从2019年6月至今经营这个黑帮团伙组织足球博彩。截至被捕时，该团伙的交易总额达到1.5万亿越南盾。仅今年刚开打没多久的欧洲杯赛事，裴就管着6个购彩渠道，超过20万个购彩提成点数，分发给下面的各级渠道负责人进行管理和调度。

从赛事开幕到现在小组赛才进行不到一半，裴已经赚取了2.4亿越南盾的非法利润。通过搜查，警方还缴获了一把手枪。警方认定，裴将这把枪交给其手下的一名马仔代为保管。每当有冲突需要解决或讨债时，裴就安排手下带枪过去胁迫对方还钱。

我没有想到，在我离开岘港的这段日子里，抱啤已经一去不复返，啤酒摊热闹的英超下注早就转入地下，取而代之的是各路山寨的当家的在喋血越南街头，开着血盆大口等君入瓮。想当初，在越南的差旅途中，每每遇到周末有球赛，总是听到越南球迷的欢呼声，不管男女老少，他们总是那么热闹，而热闹是他们的，我什么也没有。